“唔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柳诗情的美眸里尽是困扰与迷惘，咕哝着摇了摇头。
“总归来说，踌躇不前比顽固地踏上歧途要好上一些。还剩下三年多的时间，你好生考虑吧。”
宁迁所言的三年时限指代的是，柳诗情的生母会在这个时间点自尽的事情。
“但是……”柳诗情欲言又止。
从她的表情里，能解读出她心中的困惑与纠结。宁迁轻易猜中了她的心思。
“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断定那是歧途？”
“请天师大人解惑。”
宁迁受柳诗情的搀扶才顺利改换姿势，坐了起来，说。
“歧途与正途，区别在于改变。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走在正途上，只是偶尔会走些弯路，但常常只需稍作指引、加以改变，便能重新走上正途。所谓歧途就是完全偏离的极端存在，一旦踏上了，那就再也无法回头、无法改变，直至抵达终点，坠入万丈深渊。”
柳诗情默默聆听，握住宁迁的手掌，手掌已然失去了昨晚的温暖，如同死者那般冰凉。话语亦是如此。
“歧途是无法作出悔改的道路，你作出的选择就是如此。这过程中无论你作出任何改变，都将迎来悲惨结局的收束。
“你得知原先的未来后，就计划在三年之期来临前，筹划救母一事？计划在被驱逐以前，用部分真心对待顾恒？或者离心离德后，默许顾恒纳妾的行为，避免争吵摊牌？
“就算这一切最终都没能顺利改变，还是被驱逐出枯叶山庄，也可以改变原先强闯冰蚕宫的做法，以散修的身份提升实力，待到升仙以后，再谋划复仇。你可有这般想过？”
希望与期许是世人努力活下去的愿景，但有时候也会成为魔怔的源头。
柳诗情踏上歧途而不自知，希望对她来说就属于后者。她获知绝望未来后的所思所想，浅显易懂。
“嗯……”
柳诗情窘迫地点点头，不敢和宁迁对视。
“诚然，不屈从命运的安排，努力寻求改变，这是好的品质。可惜，你都是朝错误的方向用功。你舍弃自己的幸福谋取改变，终究只能迎来不幸。假使你自身无法理解，不妨想想你生母，她会愿意女儿为了自己，就轻易抛弃自身的幸福吗？
“经历今日之事，你应该明白，在那个未来里，你能够迅速成为少庄主夫人的实际理由是什么了吧？”
宁迁没法给出具体理由来说服自己，为何今日一反常态，话多。
或许是弥留之际，想着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……
或许是人之将死，又重新寻回了初心。
他上辈子怀着为他人排忧解难、给予他人心灵指引的憧憬，就报考了心理学专业，可就在学习初期，一场意外让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上重生。
就像网文故事里一样，他获得了系统。
好在系统大差不差是给人“算命”的，他就觉得，可以依靠系统实现自己的理想……
宁迁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。
“虚情假意留不住人心，追寻救赎也并非如此。从一开始顾恒就识破了，你接近他的理由和那些弃他不顾的女人是一样的。因此他烦闷之际，对你提出了恶劣的要求，想见识你自私的真面目。
“倘若那时候孟初曦没有及时赶到，事情就会顺着未来方向发展，你半推半就地和顾恒发生关系，事后顾恒冷静了下来，他怀着些许歉意才许你做少庄主夫人……”
“不、不是的！”
柳诗情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捏紧了宁迁的手掌，打断了宁迁的发言，相当认真地强调。
“可能未来就像天师大人说的一样，顾恒是出于愧疚才许我为少庄主夫人。但、但是，诗情应对他的轻薄之举，绝非半推半就，而是极度排斥且一定做到了强硬抗拒的！”
“以我的立场，没觉得你有这么做的觉悟和动机。”宁迁满不在意地笑了笑，抬杠嘲讽。
他没有想到的是，柳诗情却是捉急地落了泪。
“天师大人怎么可以这样看待诗情……”
宁迁不准备给予安慰，抢在她要做出辩驳前，继续讽刺。
“难道不对？为达目的不惜牺牲自身幸福的人，在这种人眼里，贞洁又算得了什么。”
“诗情才不是那种会轻易背叛自己的人！”柳诗情泪炸呼呼地斥回宁迁的言论。
宁迁颇感荒唐可笑。
“假如你从始至终都是抱着这样的觉悟，那么你也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了。试图走捷径本就是人之常情，你无需在我面前逞强。”
未加掩饰的尖锐语言让柳诗情无所遁形。
试图牺牲幸福与尊严换取将来的希望，最终只能迎来不幸。这不是多么晦涩难懂的理论哲学，而是古往今来，不幸者们得来的实践教训。
曾听过传闻，天师能够看穿他人的内心想法。
或许自己内心深处就像是天师大人说的那样，低贱肮脏。
“既然这样，天师大人何必甘愿承受天道风险，也要来救赎我这样的人……”
宁迁通过被柳诗情捏着的手，察觉到她重复这句话时，身体是在发抖的。
“救赎可谈不上。我早已做好了死亡准备，弥留此世的时间，多一些少一些，都无关紧要了。我体面地来到此世，如今将要离去，多少也想体面地走。我帮助了你，算是施以小恩。现在我委托你照料我这最后一个月的身前身后事，你应该没有理由拒绝。”
原来天师大人这般救我，是想在死后有个收殓送终的人？
生命仅剩一个月，他的言谈举止中完全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慌。就像早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，在此世没有任何留恋……
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心态？
柳诗情面露怜悯，点了点头，答应了宁迁的请求，她又问。
“就没有能让天师大人活着的办法吗？”
“天机反噬，这是来自天道的不可抗力。救我，意味着要逆天而行，谁能做到？”宁迁略有些自嘲地作出解答。
“那、那天师大人会受到天机反噬，是因为帮助了很多像诗情这样的愚笨之人吗？”
宁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，连忙摇了摇头。
“我哪里做过舍己为人的伟岸壮举，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愚蠢行为。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？”
聆听将死者的弥留追想，是送行人的职责所在。柳诗情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“去西厢房帮我把轮椅取来。”宁迁继而吩咐道。
柳诗情没让宁迁等太久，很快就取来了一辆简陋的木轮椅。
宁迁倔强着想要自行下床做到轮椅上去，却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支棱起来。
“诗情来扶您起身吧！”柳诗情殷勤地凑上去搀扶。
藉由柳诗情的帮忙，宁迁才算是颤巍巍地做到了轮椅上。
正对着外头的光亮，他毫无血色的脸更显苍白。
“昨天孟初曦应该有让你转告我，从今日开始，我可以在庄内活动。”
“天师大人什么都知道呢……”
这一点，宁迁是在柳诗情的【命格档案】中确认到的。
是目前，唯一一条有些价值的信息。
柳诗情内心极度迷惘，使得【命格档案】几近空白，不存在任何能提供【演算未来】的关键字。
意味着眼前这位少女暂时不存在“未来”与“可能性”。
历史与进程停滞不前的世界会迎来毁灭与剪定。失去可能性的少女，和我这样的将死之人有什么区别？
“出去走走吧。”
宁迁默默开了个苦涩玩笑，简单吩咐完就自行推着木轮椅往门外去。
“天师大人，请慢些！让诗情推着你走……”柳诗情紧随其后。
跨过废弃宅院的门槛，是宁迁这六年来，首次踏出此地。
生命，也即将抵达尽头。
他决定把过去的故事告诉身旁人，当作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。
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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